曾在一場商界社交活動中,主辦方邀請我上臺致辭,而出於禮貌,主持人也介紹了我去年參與編製的《粵韻唐詩》,並美言一番?;氐脚_下時,側(cè)跟有一位身光頸靚的闊太問了一句:“家陣教班細蚊仔用粵語讀古詩詞有咩用啫?(現(xiàn)在教小朋友以粵語讀古詩詞,究竟有什麼用?)”

我頓時明瞭引起她疑惑背後的思緒——現(xiàn)今社會競爭激烈,要求小朋友“贏在起跑線”,而對成年人則是“不能被同齡人拋離”。所謂“有用”的教育,就是使子女考到好分數(shù),入到好學(xué)校,繼而取得大公司的好職位,或創(chuàng)業(yè)成為獨角獸公司,達至財務(wù)自由,人生贏家……否則,其他皆是學(xué)而“無用”的屠龍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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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今日被認為是金錢至上的商業(yè)社會中,我始終認為人生除了金錢,還是有很多事情值得堅守和追求。
在我牙牙學(xué)語之時,家父母就開始培養(yǎng)我對古典文學(xué)的興趣。他們成長於那個“讀書無用論”盛行的時代,讀到初中,就被以知識青年身份上山下鄉(xiāng)接受貧下中農(nóng)再教育去了;而開放改革之後,他們又跟隨經(jīng)濟發(fā)展大潮下海經(jīng)商,每日為口奔馳。
雖經(jīng)文革歷磨難,亦未曾執(zhí)筆從文營生過,然而父母對於古典詩詞文學(xué)卻有一種情懷——父親一手工整毛筆字,言談間引經(jīng)據(jù)典、出口成文;母親一櫃古典小說,以文言書信聯(lián)繫海外親友亦以繁體字書寫。至於教我以粵語默讀唐詩宋詞,他們從來都無功利心,只是那時家母隨口講過一句說話,我至今仍記得:“熟讀唐詩三百首,唔曉吟時都識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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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語曰:“稚子背詩,苦不堪言,恰似烈酒入喉,辛辣難咽,而一旦回甘,則妙不可言。”但對我而言,這只對了後半句——粵語九聲六調(diào),古韻猶存,本身就帶有非常強烈的音律感,即使我尚在年幼懵懂時還未能領(lǐng)會其詞義,但仍能感受其意境,念幾次便如唱歌般朗朗上口,不易忘卻。況且,平日父母工作忙碌,難得每晚臨睡前教我唐詩宋詞,與其說是門啟蒙功課,不如說是個親子遊戲。
在我讀書啟蒙之時,幼時所念過的古詩詞,已在不驚覺間培養(yǎng)了我的談吐及寫作。在中秋之夜家族聚會,表親說一句“中秋月光又大又圓”,“但願人長久,千里共嬋娟”已在我嘴邊。當隨學(xué)校秋遊歸來後,我已將“惶恐灘頭說惶恐,零丁洋裡歎零丁”的典故寫了遊記之中,被老師稱讚立意高遠。
那感覺,就如曾睇過一齣戲劇,其時未明所以,但當人生經(jīng)歷醞釀,直至有日,偶遇到某個景境或心情,與那齣戲劇的意境產(chǎn)生共鳴,有感而發(fā),酣暢淋灕。這是充滿詩詞景致才能到達的情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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窮陰殺節(jié),急景凋年,儘管家父母已年近古稀,但每當我讀到詩詞時,都會憶起父母年輕時在旁陪伴,一句句教我朗讀詩詞的時光,那是我的快樂時代。
及至成年踏足社會,職場浮沉,商場拼搏,雖是一路成長,但亦一路荊棘。外人窺得鮮衣怒馬,內(nèi)裡卻血淚辛酸,人生路箇中跌宕起伏,又有何人可訴說,又有何人可明了?
但當靜下心來細味幼時所學(xué)過的古代詩詞,詩人卻又如穿越千年般與我心意相通:“人生不滿百,常懷千歲憂,晝短苦夜長,何不秉燭遊。”經(jīng)歷失敗時:“天生我才必有用,千金散盡還複來。”;坎坷過後:“歸去,無風(fēng)無雨也無晴。”;人生順景之際:“春風(fēng)得意馬蹄疾,一日看盡長安花。”……古代文人從不以人生導(dǎo)師高高自居,卻會在你人生關(guān)鍵時候令你明瞭,再回顧,如何從山重水複走到柳暗花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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莊子曰“無用之用方為大用”?;浾Z默誦古詩詞,雖未知能否使個個小朋友日後飛黃騰達,但可堅信,他們至少能夠成為一個有愛、有趣、有勇之人,縱使日後世事變幻無常,亦能從經(jīng)典之作汲取出無窮無盡力量。
因此,繼2017年出版了《粵韻唐詩》之後,我們今年再接再厲出版了姊妹篇《粵韻宋詞》,本書除了繼續(xù)由梁天山、陳輝權(quán)老師擔綱編寫和朗誦錄音之外,還邀請了譚永良、吳依桐兩位畫家參與插畫創(chuàng)作,期望在新世紀出版社鐘蘊華編輯的精心策劃編校下,《粵韻宋詞》能如《粵韻唐詩》一樣叫好叫座,再創(chuàng)佳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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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後,藉此機會,感謝日漸年邁的家父勞可為與家母麥慧儀,正是他們當年培養(yǎng)了我對古詩詞的興趣,方令我有機會參與此作品創(chuàng)作,獻給大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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